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江忆 (2)(1 / 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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爸爸二度中风后,他的意识能力减退了许多。而大哥的狠心,小姊的无情,三哥正为自己的前途努力,二哥的矿工生活几难自保,虽然医药费还有着落,但每天辛苦照顾病人的工作,全由妈妈一人扛起。她常累到不得不放下手中的女红,躺下来休息片刻。

为了让妈妈能安心休息,我拿起沾到大便的爸的裤子到楼下冲洗,臭味衝进鼻子,差点呕出来,才深深体会妈是多么辛苦和伟大。

除了已经丧失的意识力,爸在妈无微不至的照顾下,又再度康復。这些日子和爸妈朝夕相处,让我深深感到自己有这样一对互相关怀的父母是多么的幸运!虽然智弱和贫穷使我不能和一般孩子一样过着无忧欢乐的生活,但半楼上的温情,满足了我全部的渴望。

偶而想起黄翠云,虽然有富裕的家庭,却经常为母亲离家出走而哭泣,要为父亲晚归而焦虑,还要为父母见面时的拳头相向而惊怒。有钱未必幸福,没钱虽然苦,但未必就是不幸。纵使被同学斥喝我像个自闭症的痴儿,想想其实也无妨,能和父母建立如此亲密的关係,当个痴儿又何妨。

中秋夜,大哥一家人到河滨公园赏月,三哥和小姊也都出去赴约,家里只剩下我和爸妈三个人。

忙碌了一整天,完成拜月的供奉后,妈妈拖着疲惫的脚步回到半楼上。

虽到中秋,天气仍很闷热。半楼上只有一架古老的电风扇,每转动一次,就会发出「嘎嘎」声。爸打着赤膊,对着电风扇坐着。

这样的佳节,岂能虚掷良夜,黯然渡过。我播放南管乐曲的唱片,因为那是爸爸最爱的旋律。我突然意想天开关掉半楼的灯火,让月光由木窗静静流淌进半楼里。爸听着南管,慈祥和靄地看着我。

妈妈切着月饼,说:「你爸年轻时,还跟着地方乡绅一起唱和南管。」她把月饼分给我和爸爸。

「可惜,我们手边的唱片只剩下这二、三张,不能给爸爸更多过去的回忆。」

随着唱片的曲子,爸爸轻轻和道:「告苍天!告苍天!陈杏元受死都也不肯受辱。拔落金釵一支,愿奉君收。」声虽苍老,韵犹婉转,更增三分凄凉。

因为爸爸喜欢,我也迷上南管,父女俩共和着,真有说不尽的畅快。

我爱今晚的月光,更爱这样和爸妈相处着。我不羡慕户外的人潮、佳餚和不夜城的灯火。再多的美食,对我已饱足的口腹来说,都是多馀的;再明亮而浩瀚的夜空,也比不上透进半楼里的清辉。

妈沉睡在爸身边,我和爸对望轻唱,我们没有吵醒妈。我们三人共享中秋夜的恬静。

十点左右,三哥带着准三嫂回来,也带回两只苹果,我们叫醒妈,一起分吃着。

准三嫂是三哥高中的同学,家里很有钱,爸中风前就已经和三哥订了婚,她娘家准备在两人婚后送他们一起出国深造。

「爸、妈,刚才在怡珍家时,她父母催我们早点结婚,勉得又错过一次出国深造的机会。」

「可是,你爸爸他…」

「结婚!好。」爸笑着说。

现在,爸情绪的表达方法,极为简单明瞭。他很少说话,大多用笑和泪来表现他的喜与悲;不过,他常是笑得轻松愉快。除了偶而碰到刺激而伤心落泪外,他和妈之间,以往的吵吵闹闹已经画下休止符,患难中更见他们的真性情。

对于三哥的期待,妈的愁容看在我的眼里,但我无法了解她的心情。三哥要结婚了,家里一定会热闹起来,我不知道是否可以跟去喝喜酒。

沉默使半楼上原本快乐的气氛消失,我觉得有些不自在,好爱刚才和爸一起哼南管的情景。我虽然喜欢三哥回来和我们一起聊天,但是,我讨厌他们总是带回一些问题,破坏原有的寧静与和谐。

爸突然开口说:「把你卖掉。」

我问:「爸,卖什么?」

「卖掉你三哥。」爸爸笑得好开心。

「为什么要卖哥?」我好奇且半开玩笑地问:「要卖多少钱?」

「三块。」

三哥显得不高兴,准三嫂则垮下一张脸;而妈妈眉头蹙得更紧,一句话也没说。

「什么东西要卖三块?」小姊爬着楼梯上来,不问原由立刻接道。

「爸说要卖三哥,三块钱。」我重述了一遍。

小姊故意问爸爸说:「那大姊呢?大姊要卖多少钱?」

我心想:「现在跟大姊有什么关係?」

「卖二块半。」爸笑着回答。

「二姊呢?」

「二块。」

「那我呢?」

在场的人推测爸爸会答一块半,没想到爸笑而不答,而三哥和准三嫂被小姊这么一闹反而自在了许多。

小姊继续追问。爸说:「五毛钱。」然后哈哈大笑。

「那么少!」我很惊讶。

「她呢?」小姊生气地指着我,要爸给她一个价格。

「……」爸笑嘻嘻地看着我,不论小姊怎么问,他就是不再开口说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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